骨董旗幟

拜拜啦!




👄封面fr♥m辞辞😽

一千零一夜

我再一次见到他是在1979年的苏黎世,被白鸽羽毛包围的布尔克利广场,他静悄悄占领木质长椅总面积的三分之一。这里只是临近苏黎世湖的一块小地方,不一定非得称作广场;偏偏他压着的长椅背对湖面秋波,鸽食袋子攥进手里,被无数小脑袋啄的哗啦哗啦响。广场鸽霸占他的肩膀臂膊,他尽数承住,见到我,他便仰起头来远远的问声早安,除此以外不言多余。他生的温顺好看,眉峰藏点棱角,加冕一地纯白鸽子,全然不像杀过人的样子。
我抱着牛皮纸袋走过去,响声借鉴他的。我一走过去,鸽子就自行解散——那帮懂得将人类分类、归纳的鸟儿(就像我们去给垃圾分类一样)将翅膀啪嗒啪嗒的扇动——仅余一只将爪子牢牢扣在他腕上,神气的转动脖子。鸟类哪怕贪婪都显灵气,只有眼睛木讷无可救药。他于是小心翼翼的欣赏起这只鸽子来。我把纸袋放在他旁边填补空缺,冲他讲:该干活了。
他再一次仰头看我,绿眼睛和磷叶石同一价位,也用同一个方式浑浊。他问:他在哪?
我说:就在这儿,1979年,苏黎世。
最后一只鸽子撞破昏沉天空与苏黎世湖的交界线,他则保持着和我对视的姿态,捞过纸袋。接着,他扯开密封线,避开沙拉酱的污渍,从中掏出两张照片和一沓纸币。那个男人的紫色眼睛被照片犟住,活像圣诞节树上通宵跳跃不休的彩灯。那沓钞票被纸条束缚动弹不得,在他手里翻来覆去,而后又在我手掌走一遭。他又讲不需要。
我颠颠这把票子,说: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干活。
他的五官有一瞬间的迟迷:我也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工作。
不过为什么这么讲?他问。
我说:你猜。
他自言道:也许是我的人格魅力。
我说:好像吧。
他好像对这点深信不疑,越发扬起自满的笑容来。我立马把那叠纸钞塞进兜里。这一点让我很高兴能和他一起工作。

#01:13:09.9—01:01:00.0

他做这行比我时间要长,却很擅长在寻找显眼建筑物一事上花费大把时光——莫尔丹旅馆的双子尖顶在一众小旅馆间鹤立鸡群,也理所当然成为和平恐怖时期秘密谈判的最佳场所。
这次找到照片中那个男人时天色已经不早,距离这可怜城市的陷落还有岌岌可危的一个小时十三分零九秒。速战速决一直是句好听的歌词。我和他坐在街对面,冬季夜晚的露天咖啡依然非常可疑。那个男人从街对面的计程车里露出脑袋,接着立马扎进莫尔丹旅馆厚笨的小旋转门里。
我说:还得弄死他吗?
他说:还得杀死他。
我说:哦。
他倒继续嘟囔:因为如果想要拯救一个即将陷落的城市,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雷狮。
我说:哦。
这是我第一千零一次从他口中听来这句话。现在我早就不问为什么了。

#∞—1979

像他:易满足,又太易沮丧;喜新,也恋旧;向上生长的同时按自己的方式堕落;永远在找人,永远毫无牵挂。一颗恒星的陨落已经无法给他带来什么致命打击了。
他像一粒沙。
他说:这次他又生在苏黎世?
我说:是。
他说:你在哪儿出生?
我说:你猜。
他说:我的故乡是2107年的慕尼黑……
不对。他纠正道。他的故乡是2107年的慕尼黑,那是他的故乡。
我问:你呢?
我出生在苏黎世。他说。这次我和他都出生在苏黎世。

#00:45:09.9—00:13:09.9

真奇怪。男人说。我以前没见过你。
你是雷狮。他说。我是安迷修。
我当然知道你叫安迷修,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我们今天头一回见面,我却早早知道你叫安迷修。那男人说。都说自我介绍时用Ich bin的人比用Mein name的人更自信,安迷修,你到说说看,哪来的神秘自信驱使你找到这儿来?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那看来你不相信我。
男人不予理会,彩灯似的眼睛看见我了。
我说:嗨。
男人挑眉:你谁?
我说:你猜。
那个男人最终也没有睬我,自顾自扭头走掉了。安迷修远远的跟着,我也跟着。从街南跟到街北。
在经过一家钟表店时,我终于记起来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他说:你得等他把那些事情想起来。
我从兜里捞出勃朗宁,他跟着那个男人进了小巷。

#00:10:30.1—00:00:29.9

那男人说:
你总觉得这个世界太奇怪,你也总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奇怪的纷繁的人间。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从根上就是错的。真正奇怪的是你,安迷修,你是怪胎。你已经连续一千次置我于死地,却在第一千零一次犹豫要不要接过那一枚枪子再重复一次杀死我的日子——可别告诉我一千零一不是个吉利数字,阿拉伯人还用它写过故事。
你以为不停的谋杀我就是你做白日梦时口中的“拯救雷狮”?而我重生的目的是为了让我能够被你杀死,以满足你在忏悔之余逞逞英雄的梦想,或者在你无尽的永生之路中,作为你为数不多的消遣中最有用处的一个,用以充实你无垠无际的未来年月,让你在跳跃时空的间隙能稍微好过!不然如何解释我认识你、记得你?今世前半生我没见过你,而为何一看到你的脸我就能轻松喊出你的名字?为何我能用这串抱怨似的废话来向你讨教?
我死在你手上,而你呢,安迷修?你毁在你亲爱的苏黎世手上。你记起什么来了?2371年纽约沦陷?1818年东京瘟疫?那今年呢?2000年北京春节的烟火和1979年苏黎世的爆炸,哪个更响?你想起来了哪个?还是忘却前缘和三次轮回,只记得我是“雷狮第一千零一号”?
安迷修报以沉默。
男人问:我以前有没有在苏黎世死过?
有两次。安迷修说。在苏黎世,我杀过你两次。
很快还会再有一次。男人说。还有多长时间?
我说:三十秒。
现在还有二十九秒。安迷修说。在爆炸发生之前,你将第三次被葬在这见鬼的城市。
是啊。男人笑道。我决定最后再吻你一次——其他的我有没有吻过你?
安迷修于是将绿眼睛埋进睫毛里,男人上前微微俯身,他们的嘴唇凑在一起。接着,男人退回去,落回到刚刚的位置。这是我第一千零一次目睹他们接吻。
男人说:再见。
安迷修一言不发,从我手里接过勃朗宁,冲男人的心脏连开三枪。

#2003—∞

我再一次见到他是在2003年的伦敦特拉法加广场,这回他坐在水池边上,背后是肢体僵硬的威尔逊。他的手里攥了半袋鸽食,我走过去,鸽群离他很远。
不像前几次那样远远的就向我招手,我把牛皮纸袋放在他旁边,他才看向我,没有动作,只说你好。
我说:该干活了。
他说:我不会再杀人了。
我说:哦。
他站起来,拍拍纸袋上一点点水渍,交还与我。那半兜鸽食也被他折端正放入口袋,德语标签残破不堪。
他说:再见。
随后他安静的走掉了。事不过三,可这都第一千零一次了。夕阳拉长他的影子,地砖立马喋一层血。那无非是铁锈色的、血淋淋的视觉映像,我却依然从中看到一个没有阳光、也没有罪恶的尘世。

再见、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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